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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我說俊緯。紅樓夢裡面那句『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的前面好像還有幾個字,忘了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嗯?」瞇著眼躺在停風坡上吹風,快要睡著的我翻了個身,緩緩地轉過頭來。
    
  耳邊的風呼呼作響,儼然天成的《郭德堡變奏曲》,現在聽來卻十足具有催眠的效果;若非嘉洛喚我,說不準還真想就此沉沉睡去呢。
                             
  「噢,對了!你電子學作業交了嗎?」既然被吵得睡不下,那總得想想橫在眼前的現實問題。這學期的電子學,科主任依舊沿用了Smith的版本。看高一屆的學長先前被當了一狗票,不免心驚膽戰。

  聽說連交大電子系和臺大電機系的教授也用Adel S. Sedra & Kenneth C. Smith的《Microelectronic Circuits》,就不難想像那本書是多麼的經典。而大家也都知道--越是經典的東西,通常也就越艱澀難以親近。
    
  覷見嘉洛一臉青木瓜般的大便樣,不難猜想他如果不是沒有買課本,就是把Smith 拿去科館基本電學實驗室藏了起來,好在實驗課的時候可以拿出來墊在冷硬的桌上呼呼睡大覺。    
                             
  「喂,俊緯--我是問你,」繁雜的思緒還在空中胡亂地飛舞著,卻被他怨念的眼神給一把拉回凡間。

  嘉洛氣急敗壞的模樣很有趣,忍俊不住便笑了出來。我坐起身來,一邊眺望天德堂前的風景,一邊玩弄著地上那片黃綠色交雜的小草。
                       
  「快跟我說啦,你不是紅樓夢讀過很多遍了嗎?」
                 
  我悻悻然地站了起來,感覺有些無聊。「紅樓夢第八十二回,但凡家庭之事喔?」
                                        
  「對啦,知道還不早講,真是的!」他翻滾了兩圈,整個人呈『大』字型地趴在『我們』的停風坡上。
                                        
  這個停風坡,是廣袤校園裡的一片淨土。由於藏在一大片防風林之後,平常人煙罕至;自從專一上學期被我意外發現之後,課餘便時常在此逗留。優美的坡度、如茵的綠草,還有那風城獨有的強韌北風,就這樣伴隨著年少的自己。

   踩過一季又一季的歲月。
 
  太愛停風坡這方天地,不免就起了自私的念頭,因為捨不得與人分享塵囂中的最後一片淨土,自然也就不曾告訴任何人。過了半學期之後,也不知道嘉洛是怎麼神通廣大,就這樣忽然無聲無息地摸了上來──總之,現在這兒變成了我們的秘密基地。兩個人不時在這裡吹風吟詩,偶爾嘉洛還會買上兩瓶啤酒和五十塊錢的滷味與我共享,著實好不快意!
                                        
  「唉。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嘆息聲。
                                        
  聽慣了嘉洛這種自命慘綠少年的呻吟,我有些無奈,只能闔上了眼睛假裝沒聽到。他八成又犯愁了,如果不是失戀,那大概就是和當木匠師傅的老爸吵翻了。再不然,就是又想起了他那位好幾年前就離婚改嫁到美國的母親了。
                                        
  不過,我沒有太多的心情去煩惱,只因我也有我的憂愁,信不信?現在的我,就只想忘記全部的事情,聽風呼呼地在耳邊歌唱。只是,悠悠歲月往往歌不成歌,調也不成調……
                                        
  「緯哥,你電子學要借我『參考』哦?」過了半晌,約莫他老兄意識到後天要交作業的事情,這才回過神來。
                                        
  「噁,你現在才諂媚來不及了啦!對了,方老的工程數學和數值分析……」我知道嘉洛最討厭數學了,他總愛說開門只需料理好七件事,而漫漫人生也只需要知道九九乘法和四則運算即可。

  買東西總用不到微積分吧?把時間耽溺在計算多變數函數微積分、偏微分方程式那些無趣的東西上面,一點用處都沒有!說得難聽點,根本是在浪費生命而已。
                                        
  嘉洛整個人忽然從草坪上跳了起來,臉上滿是不悅:「你老師咧,叫拉普拉斯跟傅立葉那兩個法國佬去死啦!沒事幹嘛發明什麼拉普拉斯轉換跟傅立葉級數嘛?」聽多了這種似是而非的言論,對於他偶爾抓狂的行徑自然也就不足為奇囉。
                                        
  他越說越氣,也開始口不擇言:「虧拉普拉斯還什麼法國的牛頓咧!什麼玩意嘛!莫非他也被大蘋果砸過不成?」
                              
  「喂喂喂,嘉洛你留點口德好嗎?那兩位老先生都已經走了快兩百年耶,再說……人家德高望重,又沒得罪你。」
                                        
  看見他偷偷的癟嘴,嘴裡唸唸有詞,我知道這種焦躁卻又無力的感覺。信手胡亂抓了坡前的一把草就往天空扔,彷彿想讓風帶走所有的煩惱。可笑吧,哪裡曉得連老天爺都要偷作弄?紛飛的草屑飄啊飄,最後竟戲劇性地又緩緩掉在我們兩個身上。
                                        
  我跟嘉洛彼此先是一愣,繼之相視而笑。
                                        
  那一年,我們才十七、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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