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不癡狂枉少年』,似乎在狂狷年少的時候不做些瘋狂或者轟動的大事,就不足以輝映這花樣年華。
下課了,離開電子科館後就別過同學,繞道而行,一股勁兒地往停風坡方向走去。我捧著朱天心的《擊壤歌》,卻把邏輯學課本收進肩上背著的黑書包裡。
也許,是我心虛吧。
偌大的校園裡,來來往往的人們絡繹不絕。有趕著上課和忙著翹課的學子、有前來參訪的外國貴賓和外校學生;偶爾還可以看見幾個來臺參加『星光計劃』訓練的新加坡籍阿兵哥,神色從容的打側門經過,準備搭著軍用吉普車返回湖口裝甲兵基地。
思及這麼多人在我的生命中進出和逗留,但朝思暮想的小蝦卻始終不見蹤跡,難免讓我心痛。學校裡找不到,多年以後被改建成SOGO百貨的新竹客運總站裡同樣不見人影,就連人聲鼎沸的東門城和北大教堂前都沒有……
「喂,你在發什麼楞?」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量攬住了我的左肩,不消回頭看也知道是嘉洛。
「思春哦?」這傢伙笑得真猥褻,忍不住踹他一腳。
「你才思春咧,說!為啥剛剛又翹課了?」
嘉洛搓了搓手,顧左右而言他:「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欸,你何時又對曹植感興趣啦?」
「這兒不是聊天的地方,走!」話還沒說完,便拉著我狂奔,一路跑上了停風坡。
看著氣喘噓噓的我,嘉洛有點不好意思。
「我剛在寫信給書柔啦。」書柔?唔,是他那個剛認識的小竹女嗎?
「對啦,就是上次跟你提到的那位……」
「她值得你翹三堂羅媽的邏輯學?」教我們邏輯學的老師,是一個快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如果不刻意提的話,大概沒人猜得到她是MIT的博士。嘉洛說她總是不跟狗開玩笑,在學生面前,一點兒也看不見母性的光輝。
聽說她和她老公在美國學成後便受老校長力邀來學校任教,只不過後來她先生轉換跑道進了清大電機系任教,所以現在一家子就住在清大西院。前陣子學校好像還頒給她一面獎牌,約莫是『功在明新』云云。
這麼多年了,不計其數的學長、學姊前仆後繼地栽在她那門總計九學分的邏輯學上。科老闆也多次暗示加上明示,希望她適可而止放學生一馬,可羅媽卻還面不改色,不為所動,儼然是江湖上不講情面的女殺手。
不知道她老家是不是開當鋪的?
嘉洛不作聲,只是點頭如搗蒜。
我在他眼裡看到蠢蠢欲動的情感在閃爍,活像是春季大三角裡最明亮的那一顆。春天真的來了,可為什麼身邊只有我還披著藏青色的長袍呢?
「你不怕又被當?」試探性地問了問,雖然我早知道答案。
「怕!我已經掛了好幾科,我不想被三二。」所謂的三二,就是指在一個學期內所修的課程中,不得有超過三分之二不及格,否則就會遭受被退學的厄運。
嘉洛先是大力點頭,卻又無奈地搖頭。他的心事,我心知肚明。我們都不是讀工專的料子。
是誰說五專就是『任你玩五年』,我沒興趣知道。只是在我進了明新後,才驚覺這話壓根錯得離譜!課業學分重得要命不說,還得在高中生的年紀提前接觸大學的專業課程。
如果沒有興趣支撐,根本很難混畢業,更別說被三二退學了。再想到日前和讀北一女的國中學姊聯繫,聽她在電話裡訕訕地說功課壓力大,好想讀專科,不但可以輕鬆點,混完五年又有大專文憑可以拿……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隨口應和。那晚掛完電話後,我難過了許久,差點沒對著浴室的牆壁哭出聲來。
「唉,天曉得我對電子、電機根本沒興趣啊!」嘉洛噘著嘴雙手一伸,作出了 ╮(╯_╰)╭的表情。
「是啦,你現在只對書柔美眉感興趣……可伯父不是一直希望你畢業、當兵回來以後,能夠進科學園區工作?」
「哎唷,想太多了啦!我是那種連電阻和電容都會搞混的人耶,誰敢指望我進臺積電或者聯電啊?呵,不要哪天報紙社會版刊出某個電子工人因插錯電子零件而造成園區廠房爆炸,我就阿彌陀佛了!」
「呸、呸!幹嘛說這些不吉利的事情?」嘉洛是怎麼搞的,老愛說這些有的沒的?
「好啦,不說這些了!你快來幫我想想『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後面要接什麼啦?」
「嘿嘿,我答應她今天要把信給寄出去!」嘉洛興致昂揚,這下我也不忍再潑冷水。
那個午後,停風坡上到處都是被揉爛的紙團,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誰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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