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基本電學以後，又陸續接受了棘手的物理、化學和數學的洗禮。嘉洛求仁得仁，我也決定尊重他的意願；因此在接下來的考試裡，便不再想方設法的罩他。
期末考只剩下國文和中國近代史，班上同學分成了兩派，一邊是高興著準備放寒假，卻還有一群人在暗自叫苦。這兩科對我和嘉洛而言，自然只是小菜一碟。
星期三的下午，我們顯得格外地輕鬆。
「明天那兩科考完就放寒假了，你有沒有什麼打算啊？」我和嘉洛靠著牆，微微趴在明明樓四樓的鐵欄杆上，眺望遠方的蒼穹。
「打算？」我把脖子往右邊轉了四十五度，「你是說寒假要做什麼嗎？是這意思？」
「嗯。」
「學期結束了，大家都要回家啊！我不回臺北過年，難道還要留在停風坡當你和千琪的電燈泡麼？」不知怎地，這番話好像有點酸。
嘉洛先是大力揉亂了他那頭長髮，然後又不斷搓著自己的掌心。頭低低的，卻不經意地被我看到他臉頰邊紅了一塊，宛若動物園裡臺灣獼猴的屁股一樣。
「嗄，你知道我帶千琪來風崗的事情？」
「嗯哼。」我漠然以對，不發一語。
「啊就是上週學校放溫書假的時候，大家都在準備功課呀--可是，千琪她剛好有空，說想來看看你跟我的停風坡長什麼樣？我不好拒絕，所以沒問過你就……就帶她來了。」
我的眉頭輕輕揪了一下，語氣卻更為平緩。「不用啦，停風坡又不是我周某人的財產，何況你們約會正甜蜜，我幹嘛現身破壞呢？」
「哎呀，俊緯你是說我帶千琪來的時候，你也在停風坡上？」嘉洛差點沒吼了出來，「傷腦筋啦，人家那些情話綿綿不就都被你聽到了！」
「偷聽？我才沒那麼無聊唄！那個時候我正在和英文搏鬥好嗎，讀煩了就想假寐片刻啊，哪曉得那天風好柔，一不小心就睡著了。過了不知多久，才被一陣歡聲笑語和噁心的歌聲給吵醒……什麼『妳是我的詩篇，讀妳千遍也不厭倦』blah blah blah的，弄得我只好落荒而逃……」
「呃，老哥抱歉啦，吵了你的清夢。其實那天，本來千琪也想要找你聊天，可是我猜你大概跟小亮他們去圖書館看書了；所以，逛完停風坡之後，我就請她去城隍廟去大快朵頤，吃了肉圓、鴨肉麵和貢丸湯這些新竹名產，然後又匆匆帶她去臺汽總站搭客運回基隆了。」
「緯哥，我對你真的很抱歉。這些日子以來，竟然殘忍地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你的痛苦上，我和千琪都覺得對不住你……你為了成全我，卻不管自己被傷得很嚴重，這樣怎麼可以？」嘉洛的聲音有點兒啞，眼眶也紅紅的，只是我不知道向來逞強的兩個人，究竟誰的眼淚會先掉下來？
「嘉洛，你別這麼說。愛情本來就沒有什麼道理，更不能論什麼先來後到--你和千琪有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至於我，或者只能用緣慳命蹇來解釋吧！」
「別忘了，我永遠祝福你們倆！」
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我刻意打起精神，問了嘉洛這麼一個問題：「人是不是很奇怪啊！和我們所認識的女生相比，千琪其實並不算漂亮，而且她對文學所見所聞也有限--可為何我們都如此迷戀呢？」
午後的黃昏，把風崗染成一片彤雲的色彩。我和嘉洛都靜默了，彷彿也融入在這風景裡。
「嗯，你說得對。千琪頂多是耐看，離漂亮還有段距離，她班上同學也不乏氣質出眾者，可是我也不清楚為何自己莫名就喜歡上她？」
「也許……」
「嗯？」
「也許，就是一種單純的愛戀吧！」嘉洛什麼時候又開了一包煙，我不知道。只見他吁了口氣，然後熟練地對著天空吐出一個又一個的煙圈，彷彿每個煙圈裡都沉載著無盡的心事和思念。
明明樓迎風而立，那些煙圈很快就飄遠了。可我明白很多東西，譬如年少情懷，是無論如何都難以被隔絕的。
「是呀。花靜何須艷，林深不隔香。」
「對，就是這話。你說得好哇！」
「花靜何須艷，林深不隔香。」嘉洛發狂似地拍著他的大腿，「我怎麼都沒想過呢？我要打電話告訴千琪去！」
目送他飛也似地奔下樓去，我二話不說，緩緩地爬上了明明樓的屋頂。
除了時常停佇的停風坡，我也喜歡偷溜到電子科館和明明樓的頂樓去吹風。那種從屋頂俯瞰校園一隅的觀感，總有番特別的滋味在心頭，不僅時常流連忘返，偶爾甚至和警衛玩起捉迷藏的遊戲。
今晚，我又不想離去了。在屋頂上踱著方步，心緒卻隨風飄向遙遠的國度，時光飛逝，轉眼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踩在水泥磚上，忽然感覺腳步有些浮晃，不知道是不是即將入夜所導致的錯覺，或者單純因為霧氣逐漸瀰漫的緣故？
少年激盪氣，化作霧千重。徘徊在愛情、興趣和學業的重重關卡前，我不明白哪裡還有路可走。靠著圍牆而坐，心裡卻不斷盤算著未來，腦子有點模模糊糊，嘉洛和千琪的身影在我眼前飛……
再度從發愣狀態中驚醒，透著手錶所發出的冷光，驚覺時針已經指向九點了。算算時間，駐校警衛們即將開始巡邏校園，在他們發現我的蹤影上來趕人之前，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才算明確的抉擇吧。
下樓時，視線再度環顧明明樓四周，霧鎖重樓的景致不覺收斂了淚水。在呼呼的風聲之中，我悄悄告訴自己－－即使情深緣淺緣，再遇不著一個知己，也絕不對月傷懷，臨風灑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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