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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淡風輕,停風坡上難得一陣靜謐。

  有個人,一早就坐在坡邊,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

  那個人,動也不動,只是煙不離手;冉冉上升的白煙蒼茫裡,那個人的背影,顯得格外地頹靡。連樹梢上的麻雀也知道,他,正在等待一個人,一個答案。

  在停風坡的另一隅,也有個人倚著山壁而坐,身體和四肢像是被下了詛咒似地,生冷僵硬。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有手裡捏著的照片還殘存幾許光彩。

  就這麼背對背地,兩個人從白天坐到夜晚,一直到月亮跳上了枝頭。

  「嘉洛,我……」

  「俊緯,你?」

  在手錶上的時針指向九之際,我們不約而同地開口。雖然眼神不曾交會,飄蕩在空靈山丘上的聲音,卻有著豐富的神情。

  是該有個了斷了,我緊緊握住拳頭。

  「你說吧?」

  「不、不、不,長幼有序,你請先說!」

  「噢……」

  我們又陷入了一陣緘默。

  「你不說?好吧,那我說了。」

  「我太衝動了,完全沒有顧及老哥你的感受。也許,你正準備和千琪重拾舊時的情誼?」

  「不,別這麼說。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如果我和你同時喜歡上了一個女孩,我也一定要努力爭取,就算兄弟鬩牆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該下結論了。

  「所以?」

  「我祝福你們。」言不由衷的心裡,究竟有幾分真誠?

  我真是該死。 

  「……你,真的祝福我?不和我搶千琪?」嘉洛的聲音忽然亮了起來,感覺他俊秀的臉龐也在瞬間綻放出繽紛的光芒。

  「對。」我潔白的衣襟上,淌著一顆純淨的水珠。不知道那是早起迷路的露珠,還是月亮為我掉的眼淚?

  「你不後悔?」

  「為何要後悔,我又不喜歡千琪。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對待她,如果你敢欺負我老同學的話……嘿,你試試看!」Damn!我的聲音怎麼忽然變得嘶啞。

  大概是今天杯水未進的關係吧?

  「俊緯,你太逞強了。」肩頭猛然被拍了一下。

  嘉洛是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我都不曉得。他張大眼睛盯著我,我也絲毫不逃避。過了半晌,他才以一種篤定的語調緩緩地說:「以你的個性,如果我們都同樣喜歡上一個女孩,你一定不會和我爭的!」  

  「你,你又知道了?」呶了呶嘴,我一臉不以為然。怪了,今天真是怪了,向來自認辯才無礙的我,怎麼忽然詞窮了呢?

  「這可不是作文比賽啊,比賽我們可以並列冠軍,可是情場上的比試只能有一個贏家!」  

  「所以我說啊,如果是我真正喜歡的女生,我一定不會退讓的!雖千萬人吾亦往矣,我又怎麼會讓你?」我心虛地頂了回去,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不好看。

  萬籟俱寂的停風坡上,我只聽到秋風低吼的聲音。突然有啪咑聲在身後響起,然後是尼古丁的味道繼之而起。不知道,這是嘉洛今天的第幾根煙?

  才想要轉過身勸他少抽點,卻看他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還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吞雲吐霧之後,看他鼻子皺了一下,復又倒抽了一口氣。

  我的腿麻了,踉蹌地起身。時間晚了,如果思念難隨時間累積,創造另一番奇蹟,不如就在此時此刻終結,內心那一縷縷的想望。就祝福嘉洛和千琪吧,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只要他們幸福,我也一樣高興啊。

  在內心偷偷準備好臺詞,「嘉洛,我真的祝福……」
 
  我以為我的釋然,會換來他的歡顏。哪知道好心沒好報,嘉洛還沒聽完我的話,竟沒由來地就掄起拳頭,朝我鼻樑招呼過來!

  我怒不可遏,「你瘋啦你!楊嘉洛!沒事幹嘛扁人?」頭一歪,四肢卻不聽指揮,我就這樣狼狽地跌坐在草地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還好,就在剛剛那須臾之間,眼神的餘光掃到那一絲不尋常,這才有機會閃過他的拳頭。

  我承認,這一刻真的嚇到了。只是我不明所以,除了一個勁兒地狠狠瞪著嘉洛,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

  「看清楚,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他又從上衣口袋摸出了煙,右手拿著打火機,左手擋風。嘴上的那管煙就著手中的火,沒過兩秒,煙頭的星星之火便燃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心中還忿忿不平,但他的話卻馬上勾起我的好奇心。

  「究竟什麼東西不同,我怎麼看不出來?」

  「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也曾想過給我一拳的事情嗎?」嘉洛比了比他的領子,我知道,我還記得那個時候。

  看到那副痞樣,我真的很想賞他一拳。

  「嗯。那又怎樣?」

  「那個時候你很氣我,覺得我他媽的欠扁,對吧?」嘉洛叼著煙,一臉認真。

  「是啊,哈哈。」

  「可是你那一拳,終究沒揮下去。」

  「唔……」我慢慢有點懂了,關於他口中的『不同』。

  「這就是我們的不同,我想怎樣就怎樣!雖然剛剛無緣無故揍你是我不對,但還是不計後果地揮拳,完全不顧慮這一拳下去可能壞了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嘉洛輕輕捏熄煙蒂,把它踩在腳下。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可是你就不一樣了,剛開學那時候,明明已經對我出手了,卻又硬生生地收了回來……那時候,我好害怕你突然收手會受傷,呵,祇是我不說而已,別以為我沒發現。其實,我跟我爸練過一點拳腳,哪怕只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別想瞞過我!」

  「我不喜歡碰電子,你是知道的。可俊緯你知不知道,為何我考上武陵中學不去讀?」

  我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是--因為我國中成績不理想,可聯考居然讓我考上第一志願,同學們議論紛紛不說,連老師都說我作弊……」

  「幹!」嘉洛用腳狠狠地摩蹭著地上的煙蒂。

  「就因為這樣?」
  
  「對。」

  「所以你該知道了,我可以因為不屑這種無聊的流言就不去讀武陵,換做是你,你能嗎?」

  不經意地,我又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所以如果我們同時愛上一個女孩,你一定會退讓的!」嘉洛說得斬釘截鐵,我卻聽得心驚膽戰。

  「我再問你一次,最後一次。」

  「姚千琪你追不追?」嘉洛像一隻鷹,銳利的眼神令人怯懦。

  「我都說我祝福你們了……」我越說越小聲,懦弱的模樣活像是待宰的獵物。

  我痛恨自己,不是我不喜歡千琪,不是我不敢承認。而是千琪她不經意的言語,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昨晚,自己是如何倉皇失措地逃離機械科館前的那座電話亭。

  「好,那我們走!」嘉洛欺身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

  「走?去哪裡?」

  「跟我去打公共電話呀!跟千琪說,我明天要去基隆找她,說我要約她,說我楊嘉洛要追她!」

  我的心一沉,雙腳像是被灌了漿,再也動不了。

  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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